2007年1月30日 星期二

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第二章 反抗 2-2 少年組黨夢(下)











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
 



第二章  反抗

 



2-2 少年組黨夢(下)



 




 



  一九八五年代,黨外陣營並沒有一個正式的組織,只有靠各個黨外雜誌,形成一個一個小型的政治團體,透過黨外雜誌,向國民黨的戒嚴體制與黨禁報禁,不斷的向他們挑戰。



 



在眾多黨外雜誌中,鄭南榕的《自由時代》雜誌,老是扮演言論的急先鋒,直劈蔣家政權的心臟。而鄭南榕的雜誌,也被修理的最厲害,因此他聲請了好幾個雜誌社名稱,當做備胎,如《先鋒時代》、《開拓時代》、《民主時代》……等,一個個輪番上陣。



 



雜誌一被停刊,他不但不生氣,反而把停刊或查禁的公文,貼在辦公室內的佈告欄上,嘴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,因為當時政治的資訊取得不易,一本雜誌,若被停刊或查禁,保證大為暢銷,人們爭相搶購。



 



  十二月三十一日,鄭南榕召開編輯會議,會中,他跟我們說:「咱那寫文章批評蔣經國,照國民黨的法令,詆譭元首判三年,但是呢,那是咱組黨,干旦會使判咱兩年而而!哈哈!按呢來講,組黨卡俗!……」



 



  組黨這個禁忌,從自由中國雷震等人,組黨失敗的事件以來,黨外人士一直都無法突破,頂多寫寫文章,罵罵國民黨「鴨霸」,也不敢採取真正的行動,冒然組黨。



 



  伊索寓言有一個故事,一隻兇惡的貓,嚴重威脅到一群小老鼠的生命安全。有一天,這群小老鼠就在洞穴裡開起緊急會議,大家研究,看看大家有什麼法子,來對付這頭惡貓。正在大家百思無解之時,有一隻小老鼠眼睛一亮,高興的大叫道:「有了!我們就在貓的脖子上,掛一個鈴噹,這麼一來,只要牠一出現,不就叮噹作響,我們就可以提高警覺,從容跑掉了嗎?」



 



  「好啊,好啊!太棒了!」小老鼠們興奮的手足舞蹈,高聲大叫。


  「但是,由誰去掛鈴呢?」一隻老謀深算的小老鼠,冷靜的問道。


  「呃……唉……」一下子,老鼠洞穴又呈現一片沉寂,小老鼠們你看我,我看你,看來看去,垂頭又喪氣。



 



  這則故事,就是當時黨外陣營的寫照。我們有一千個理由,組黨有理,但我們沒有幾個人,敢跑上前去,率先掛上那個「鈴噹」。



 



  我跟很多在黨外雜誌社的年輕人一樣,平常聊天時,我們會互相消遣,如「組個黨吧,管他的什麼黨,碗糕黨也好,紅柿黨也好,時代黨也好,深根黨也好,反正三個人就宣布組黨,黨外是什麼,管他的,看看國民黨,敢不敢來抓我們?」開玩笑歸開玩笑,也沒有人真正拿自己的生命自由,去開一個沒有把握的玩笑。



 



  一九八六年一月十二日,這天是禮拜天,晚上我去參加張富忠與范巽綠的婚禮,回家後,我鑽在房間裡,看菲律賓政情報導,我翻到一篇當年艾奎諾被抓,馬可仕政府對他的起訴書,看了之後,有很深的感慨。艾奎諾曾經說過一句名言:  「我一無所有,我也不怕失去。」



 



  依艾奎諾的政治歷練,他是不是一無所有,那是主觀的認定,可是他挑戰馬可仕,曾被判處死刑,長期牢獄八年,最後慘遭政治暗殺,血濺馬尼拉機場,這種「不怕失去」的英雄氣概,讓我獨自在書房裡,沉思良久……。



 



  我想起,以前曾經讀過一段歷史,汪精衛刺殺清朝攝政王,功敗垂成,被捕下獄,他在獄中寫了一首詩:



 



    「慷慨歌燕市,


     從容作楚囚,


     引刀成一快,


     不負少年頭。」



 



  汪精衛命大,坐牢沒多久,就改朝換代了,他成為當時的英雄人物,他的詩,也名噪一時。有時,命運也真會做弄人,同樣的反抗暴政,有的人含冤而死,有的人與死神擦身而過,而後名滿天下。



 



自從我接受了甘地的非暴力思想,我放棄了任何以暴制暴的念頭,我可以認同少年汪精衛「引刀成一快」的愛國情操,但我難以接受,假借任何高貴的名義,用刀子插在另一個人的心臟,結束對方的生命。



 



  看資料看累了,睡吧,我就躺在床上,卻翻來覆去,一時間睡不著。我的腦子裡,浮著一個又一個接連而來的組黨念頭:「我不用任何暴力,我不動刀,我不動槍,我就發表一篇個人組黨宣言,你們抓我,你們關我,隨你們吧,……老是在雜誌上,批判一些公職人員,罵他們沒有膽量,挑戰國民黨的黨禁,而我們自己呢?……」



 



  隔天,我還是照常上班,可是,前一晚的宣布組黨念頭,卻一直擱在心上。隔了兩天,我把雜誌社應交的稿子,交出去了。那天晚上,鄭南榕、吳乃仁、林乾義與我四人,一起去吃宵夜。



 



他們三人都是黨外的前輩,我想就趁這個機會,跟他們陳述我的想法。我就說:「我們現在就來組個象徵性的政黨,只要有人,有名稱,就可以挑戰他們的黨禁。……不知各位的看法如何?目前來看,組一個實質能運作的政黨,比較困難,……」



 



  一向老神在在,不慌不忙的吳乃仁,他留著華勒沙似的鬍子,露出慣有的笑容,婉轉的對我說,那是沒用的,要嘛要一個實質的反對黨。這時我看看鄭南榕,希望他能給我正面的肯定,結果,他跳過了我的問題,也不答可否,只是幽默的答道:「要做,你就去做吧。如果被抓,你在自由時代雜誌社的工作,我還是會幫你保留。」

2007年1月17日 星期三

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第二章 反抗 2-3 桃園靜坐(下)








我也不想跟他辯駁,沒錯,他是潑我一盆冷水,但那是事實的冷水,當時的台灣政治環境,就如同我那位朋友所說的,從事反對運動的人,隨時隨地都要擔心牢獄加身,一般人民,若不是漠不關心,就是暗地痛罵國民黨,但叫人民一起走上街頭,在戒嚴之下,台灣人民還不太習慣走上街頭,發出怒吼。





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
 



第二章  反抗  2-3 桃園靜坐(下)



 





     於是,從這一週開始,鄭南榕在每一期自由時代雜誌的裡面裡,都刊登「五一九綠色行動」宣傳廣告,在那一則廣告中,他呼籲全台灣的人民,一九八六年五月十九日這一天,每個人身上繫一條綠絲帶,在你家附近的樹上,或鐵欄杆,或電線桿……,綁上綠絲帶,以這樣和平的方式,來表達我們人民的心聲,抗議國民黨的長期戒嚴,他還呼籲,台灣人民一起到台北市龍山寺集合,然後集體步行到總統府廣場,宣誓我們反戒嚴的決心。另外,五一九當天的下午五點十九分,他希望大家一起按機車、汽車的喇叭,企圖透過這樣很簡單的方式,來強化「五一九」三個數字的歷史意義。



 



  這下子,鄭南榕不再是雜誌社的創辦人了,他已搖身一變,成為反戒嚴運動的領導者。有一天,他叫人去買一些綠絲帶,綁了一個蝴蝶結,繫在胸前,自己愈看愈得意,哈哈笑了起來,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,他還印了許多貼紙,上面寫著五一九綠色行動,他派人送去全島的服務處,希望到處張貼。為了響應鄭南榕的綠色行動,我想我總得身體力行,託了一位朋友,花了一百塊,幫我買了一條長條的綠絲巾,我出門去採訪或參加黨外活動,就圍上它,有的朋友覺得很怪異,不禁會問:「查甫囝仔,汰也圍彼條?」



 



  人家一問起,我就趁機宣傳:


  「五月十九號彼一工,大家鬥陣來去龍山寺,咱做伙示威,抗議國民黨的戒嚴體制!……到時,愛會記,著結綠色絲帶,你看好否?……」



 



  剛開始時,我一個大男生,圍著一長條綠絲巾,覺得有點不好意思,但圍久了,也習慣了,膽子也更大,絲巾圍脖子,交叉打了一個活結,走在路上,隨風飄著,倒也覺得帥氣十足。



 



  有一天,我又圍著綠絲巾,跑去台大校友會館開會,一位黨外編聯會的朋友,知道我跟著鄭南榕,正在全力推動五一九綠色行動,他笑著對我說道:「少傻了,沒人會理你們的!黨外公職人員都那麼怕死,誰敢領頭搞這種示威?一般人民,更不願意惹禍上身,誰敢在家門口綁綠絲帶,胸前別上綠絲帶?……你想想看嘛!……唉,我看哪,到時候,只有鄭南榕跟你,這兩個傻瓜會跑到龍山寺去的,……」



 



  我也不想跟他辯駁,沒錯,他是潑我一盆冷水,但那是事實的冷水,當時的台灣政治環境,就如同我那位朋友所說的,從事反對運動的人,隨時隨地都要擔心牢獄加身,一般人民,若不是漠不關心,就是暗地痛罵國民黨,但叫人民一起走上街頭,在戒嚴之下,台灣人民還不太習慣走上街頭,發出怒吼。



 



  正當鄭南榕大張旗鼓,準備全島推動五一九綠色行動時,他卻吃上一件官司。


  事情是這樣的:一九八五年底,地方公職人員選舉,鄭南榕的雜誌,在選舉期間,刊登了一篇文章「一億元滅桃計畫」,這篇文章提到,桃園縣長徐鴻志,涉嫌圖利長榮海運開設貨櫃場的弊案,他為了讓桃園縣議會不追究此事,因此,用三十萬元的代價,來搓掉那些縣議員的調查行動,而負責搓這場圓仔湯的,就是當時正在競選台北市議員的張德銘律師。



 



  此文一刊,張德銘就控告自由時代雜誌社創辦人鄭南榕,以及那時的發行人王鎮輝,指控他們兩人涉及誹謗,及違反選罷法。一九八六年三月十二日,台北地檢處,就依違反選罷法,將鄭南榕及王鎮輝提起公訴。



 



  三月十二日這一天,正好是自由時代雜誌社創辦二週年紀念日,原本是該慶賀的日子,鄭南榕卻飛來官司之禍,因為張德銘告的,妨害選罷法第九十二條,可判處五年以下徒刑,這是公訴罪,無法透過私下和解,將其消案。換句話說,只要這個案子存在,國民黨就擁有五年的徒刑利刃,擱在鄭南榕的脖子上,讓他很難動彈。因此,鄭南榕在雜誌社,一聽到這個消息,一時情緒激動,就站在辦公室裡,大聲吼道:「我絕對不跟張德銘和解!------



 



  鄭南榕的決心,也注定了幾個月後,他被捕下獄的命運了。

2007年1月16日 星期二

網路神奇——我找到《展現民力》電子書

文/邱斐顯




《展現民力——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》封面 




《展現民力——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》封底



數個月前,我在網路上搜尋資料時,無意中發現:十五年前,一九九一年,江蓋世和王康陸合著的一本書——《展現民力——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》的內文,竟然在網路上找得到。驚喜之餘,我把這個網站加入「我的最愛」。但因自己手邊還有別的事在進行,也就忘了告訴蓋世這件事。


一週前,我突然又想起這件事。
我問蓋世:「你寫過、出版過的三本書,都有文字檔嗎?」
他答:「不是全部啊!好像只有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有文字檔吧!」
我好奇地問:「十五年前,你和王康陸出版這本書時,有文字檔嗎?」


「應該沒有吧!妳怎麼這樣問?」換他覺得奇怪了。
「因為……我在網路上看到這本書的內文。」


「真的嗎?」蓋世的表情十分詫異,「我不知道這件事。」
「我以為你知道。」我把這個網站找出來,給他看。


看了之後,蓋世終於搞清楚了這件事。「二○○一年,林哲夫教授擔任『台灣國家和平與安全研究協會』理事長時,他問我,是否願意授權給他,重新出版《展現民力——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》。我心想,有人要幫我把這本書再版發行,繼續推動『愛與非暴力』的理念,何樂不為?」


「我沒聽你說過有版稅呀!」
「沒有版稅呀!這種書這麼專業,這麼冷門,又不是坊間那種暢銷書,哪有版稅?林哲夫教授肯幫我再版發行,我已經很高興了。我不在乎版稅、版權,越多人閱讀這本書,越好!」


老實說,蓋世的非暴力思想,受托爾斯泰、甘地的影響頗深。他尤其推崇俄國的大文豪——托爾斯泰。一八九一年,六十三歲的托爾斯泰,決定放棄他所有的著作權。托爾斯泰的這個舉動,讓很多人都相當敬佩,蓋世就是其中之一。所以,蓋世認為,《展現民力——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》能再版出書,讓更多人能讀到這本書,就是一件很值得鼓勵的事。


我們沒想到,這本書再版後,林哲夫教授也把這本書的文字檔全部放到網站上去了。這下子,換成蓋世興致高昂了。他天天催著我,上網把全文下載,另存文字檔,最好再燒錄成資料光碟,以便保存。


我憶起一九九一年蓋世打算要出版此書時,是找我們的好友——小邱(邱萬興)幫忙做美術編輯的。我於是決定找小邱,問個詳細。


小邱回想之後,告訴我,「要出這本書時,個人電腦還沒這麼發達,內文的文字部份,都是交由電腦打字行負責打字,一校、二校、三校之後才輸出,然後,以手工方式裁切、黏貼書稿的。」難怪蓋世會說:「我沒有這本書的文字檔。」


「妳既然找到這個網站,就趕快把資料儲存下來吧!如果不巧,遇到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,導致這個網站不存在的話,我的文字檔也就沒得找了。」蓋世看我沒有很積極地幫他儲存文字檔,一催再催。


「書的內文既然都在網路上,還擔心什麼?」我想,反正這個網站已存在很久了,不差這幾天吧。


「不一定永遠都在網路上找得到。過去,我有市議員服務處,有自己的網站,也請朋友把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這本書的全文,放在網站上。現在,服務處沒了,網站也移除了,別人就無法找到這些資料了。不過,現在最重要的是,既然林哲夫教授那邊已經有現成的電腦文字檔,我們就不必自己再重新打字建檔了。當初還不知有這個好處哩!」


蓋世的話是對的!二○○四年初,小邱找我一起整理、編輯台灣民主運動史時,小邱曾對我說:「妳要寫一九八六年『五一九事件』的話,我找到一份資料,給妳參考。」他把網路上找來的文章印下來,拿給我看。我拿到手上一看,忍不住哈哈大笑:「這是蓋世寫的文章嘛!你怎麼找的?」


小邱也很高興地答道,「就從電腦上找啊!蓋世這本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,對我們要編的書,幫助很大。」不過,半年後,蓋世決定把服務處結束運作時,這本書的全文也就被移除掉了。


因此,二○○六年十月,當我想到可以把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放在【台灣藝術花園】部落格時,蓋世也表示非常高興。他還是那一句話:「越多人閱讀這本書,越好!」



註 1:這本《展現民力——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》的初版,於一九九一年,由江蓋世和王康陸博士(當時擔任台獨聯盟美國本部秘書長)合著。當時,曾任世台會會長的旅日台灣同鄉郭榮桔博士,以他自己所經營的「玉山書坊」,負擔這本書初版的大部份經費。此外,王康陸博士幫忙對外募集一些款項。


註 2:這本書初版日期,為一九九一年十月廿日。這也是王康陸博士遭到國民黨政府逮捕入獄的日子。而江蓋世也於出版前兩天,十月十八日,被捕入獄。這本書是台灣出版界,首度以較完整的篇幅、較深入的探討,來出版「愛與非暴力」的著作。極為諷刺的是,當時,兩位作者都親身實踐「愛與非暴力」的抗爭方式,人已被關在獄中,才看到這本書的出版。


註 3王康陸博士於19931012,不幸發生離奇車禍而過世。
http://www.wufi.org.tw/wufi/konglio.htm2013125補記:抱歉之至,經查詢,此網址內容已遭移除。)


註 4郭榮桔博士於199816過世。
http://www.taiwannation.org.tw/republic/rep1-10/no03_12.htm2013125補記:抱歉之至,經查詢,此網址內容已遭移除。)


註 5:江蓋世尤其感謝林哲夫教授的用心,把這本書再版出書,讓「愛與非暴力」的思想與精神,繼續在台灣社會發揮其影響力。


註 6林哲夫教授資料,請參考: http://youth.pct.org.tw/chhengsoan/news/kangsu03.htm2013125補記:抱歉之至,經查詢,此網址內容已遭移除。)


註 7:江蓋世已將《展現民力—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》《上篇》放在【江蓋世部落格】。http://kaisechiangblog.blogspot.com/2018/04/blog-post.html 2023年 8月26補記:抱歉之至,因某些因素之故,此網址內容已遭移除。)





2007年1月10日 星期三

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第二章 反抗 2-3 桃園靜坐(中)





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
 



第二章  反抗

 



2-3 桃園靜坐(中)



 




 



  回到台北,隔兩天,我跟自由時代的同事魏廷昱聊起這件事。魏廷昱他是政治受難者魏廷朝的弟弟,桃園客家人,許信良的得力幹部之一,他的文筆生動活潑,他講黨外歷史,更是歷歷如繪,他擔任自由時代雜誌的採訪主任,也是我的頂頭上司,也因為同事的關係,有關過去黨外的歷史,黨外的組織發展,桃園幫的過去等等,他都不厭其煩的告訴我這小老弟。



 



  針對我的反賄選靜坐,我主動向魏廷昱請教,希望能檢討那次活動的缺點。魏廷昱直接了當的批評:


  「你靜坐是沒有用的,問題就出在,你根本沒有動員能力!如果你能找十個人,願意跟你去示威,那麼我就找十個人,來配合你的行動!」



 



  鄭南榕在一邊聽著,也插了進來,他也不希望我搞個人秀。


  我是不是搞個人秀,這另當別論,因為我實在不願意看到,當時號稱制衡國民黨的黨外人士,由人民支持成為議員之後,竟然投票去支持國民黨正、副議長候選人。我的邏輯很簡單,如果我不說出來,又有誰願意說呢?



 



  但是談到動員能力,魏廷昱卻給我很好的指點,對的,我不應孤獨的上戰場,我要去尋找同志,我要培養自己的動員能力。



 



  桃園靜坐之行,讓朋友笑死,但我已不管身邊的嘲笑,腦子裡浮現下一波的運動,那就是------「千人組黨簽名運動」,因為在我們的北方鄰國南韓,反對陣營為了推動民主化,正在如火如荼的展開百萬人簽名修憲運動。我在想,組黨,很難,但請大家來簽名,贊成組黨這件事,應該比較容易,可是,黨禁呢?戒嚴不除,黨禁就依然固我。因此,我很想把南韓的簽名修憲運動,大量報導,以刺激本島的黨外陣營,我把這個想法,跟鄭南榕提了幾次,他聽了之後,也不吭聲,只叫我好好寫文章。



 



  一九八六年三月十日,那一天,下班前,鄭南榕叫我跟他回家,說有事情要討論。當天晚上,吳乃仁也來了,我們三人,就在鄭南榕他家頂樓的和式房間,開始聊起天來。



 



  鄭南榕首先提出他的構想,他說,國民黨在三十多年前的五月十九日,宣布台灣地區戒嚴,因此,他想在今年的五月十九日,發動一場反戒嚴示威。



 



  以當時鄭南榕的身份地位,他的企圖心真不小。雖然他擁有一家黨外最大的雜誌社《自由時代》,可是當時的黨外陣營,是以美麗島事件之後,殘存的勢力如康寧祥,以及美麗島辯護律師群為主的公職的人員,如謝長廷、陳水扁、尤清……等人。鄭南榕的雜誌,不但痛批國民黨政權,讓他看不順眼的黨外公職人員,他也絕不留情。因此,鄭南榕要想登高一呼,各地黨外山頭響應,實在有點困難,但鄭南榕的脾氣就是這樣,他才不管那些公職菁英,會不會共襄盛舉,他想創造一個局勢,讓那些公職,不得不加入我們的陣營。



 



  我們三人討論了幾個鐘頭,鄭南榕就訂下了這個運動的名稱,叫做「千萬人抗議戒嚴運動」,鄭南榕又決定,把這個運動的主要顏色,訂為綠色,因為他看到菲律賓反對陣營,以黃色為主色調,一場百萬人的示威,黃色旗海,好像大海波濤,非常壯觀。綠色是黨外陣營的主要色調,綠色也是一種和平的象徵。



 



  第二天,我一到雜誌社,鄭南榕叫我寫一篇廣告稿,他要利用自由時代雜誌,來鼓吹我們昨晚所討論的「千萬人抗議戒嚴運動」。



 



  經過了一個晚上,鄭南榕自己又把運動的名稱改變了,改成「五一九綠色行動」。我覺得不妥,這名稱,拿來跟千萬人××××運動相比,氣勢太差了,人家南韓是百萬人修憲運動,各地風起雲湧,氣勢非凡,這個「五一九綠色行動」,行嗎?



 



  鄭南榕一邊口述,一邊跟我解釋道:「廣告,重在簡潔扼要,而口號,更要能抓題,五一九,就是強調五月十九日這一天,讓群眾很容易記住這個日期,而綠色行動呢?就是讓人民知道,我們是反對蔣家戒嚴政權,但口號不要搞得那麼可怕,會嚇跑了一些不明就理的人,……」



 



  從這裡,我又學到了廣告行銷的技巧。有時,朋友私下交談時,會拿鄭南榕的文章開開玩笑,「看了他的文章,真不知道他要說什麼!」,可是,偏偏這種人,他改別人的文章,卻是行家,像我寫好了「五一九綠色行動」的廣告稿,經過鄭南榕修改之後,嗯,簡潔有力,我不禁暗地佩服他是個專家。



 




 



(未完待續)

 


2007年1月5日 星期五

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第二章 反抗 2-3 桃園靜坐(上)







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
 



第二章  反抗

 





2-3
桃園靜坐(上)



 




 



  我曾經看了一本廣告行銷的書,裡面提到一個觀念,要想推出一項新的產品,不要在市場已呈飽和的大都市,跟人家擠來擠去,不妨先從都市的外圍做起,容易得到媒體的注意,然後再進軍都市。



 



  這個概念,給我一個啟發:「搞運動,何必擠在台北市呢?為什麼不下鄉?對,有機會,我就要回到桃園,因為我是桃園大溪人,先從故鄉做起吧!」



 



  一九八六年年初,地方基層公職人員選舉,黨外推出的桃園縣議員,當選了幾席。這次的選舉,我同時為幾位桃園黨外的縣議員候選人,幕後製作文宣。選舉過後,我就回了台北,可是沒多久,我從報上得知,桃園縣議會議長、副議長寶座爭奪戰,選風敗壞,賄選傳言滿天飛。



 



本來,這個現象,由來已久,沒什麼新聞,可是,報上提到,連黨外所推出的議員,可能也要捲入這場賄選的漩渦。對我這個剛出茅蘆的黨外新生代,實在很難理解,我們用盡黨外的力量,所推出的黨外縣議員,可以把他手中的那一票,投給國民黨正、副議長候選人。



 



  我異想天開的,想要一個人去阻止這件事情!


  一九八六年二月二十八日,我自己一個人,從台北搭野雞車趕往桃園,早上十一點正在桃園縣政府新聞記者室,召開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記者招待會,會中,有八、九位桃園地方記者來參加。



 



  我發表一項聲明,強調正副議長選舉時,「國民黨的歸國民黨,黨外的歸黨外」,這是我基本的訴求,黨外議員應該把手中的票,投給黨外的議員。



 



  回答了記者幾個問題之後,我便開始在縣政府門前靜坐,並且揚言,明天三月一日,縣議會進行正、副議長選舉時,我會坐在縣議會大門口,現場並做最後的呼籲,希望碩果僅存的幾席黨外議員,不要把他們的票投給國民黨議員。



 



  我在縣政府門口前靜坐,幾位記者,看了我那種可憐兮兮的模樣,不禁暗地竊笑,有一位記者還勸我道:「你不了解當地的政情,靜坐是沒有用的。」



 



  那天是二二八,有一個超級的強烈寒流襲來,整個台灣地區,氣溫急速下降到十度以下,我一個人,靜坐在縣政府大門口,像一條狗,捲縮著身子,不斷發抖。下午二點,我從桃園縣政府轉移陣地,在縣議會大門口前開始靜坐。就這樣,我一直熬到下午五點,才結束第一天的靜坐。然後,我在縣議會附近,找到一家便宜的旅社,沖了個熱水澡,休息了一下,然後一個人在房裡,寫信給朋友,一邊寫信給朋友,一邊聽劉福助的台灣民謠……。



 



  第二天一大早,我就趕到縣議會大門口報到,這一天,奇寒無比,雖然只有我一個人靜坐,但現場多了十來個情治人員,讓我不再覺得那麼孤單。因為絕大部分的桃園縣議員,都各自被兩派的國民黨正、副議長候選人,整批的載離開桃園數天,進行所謂的「自強活動」,實際是集體的「綁票」行為。因此,我坐在地上,用兩個保麗龍寫了二張幽默的標語,一則是「黃昏的故鄉,望君早歸」,另一則是「酒矸通賣嘸?選票不通賣!」。



 



  天氣實在太冷了,氣象局發佈那天是六度的超低溫。我穿的衣服不夠,蹲在那裡不斷發抖,只好站起來,甩甩手,伸伸腿,東跳跳,西跳跳,最後冷得實在受不了,又為了顧及自己的面子,不肯躲到議會裡面避風,我乾脆在外面,旁若無人的唱起歌來……,就這樣熬了一個早上,幸好,有桃園的幾位朋友,如:戴紹青、絲彥華、陳銘城等人,過來看我,給我帶來一股寒流中的溫暖。



 



  我在那裡靜坐一陣子,一輛一輛的高級豪華轎車,接二連三的停在議會門口,只見一個個準議員,手裡拿著一個長條盒子,裡面當裝著當選證書,他們見我蹲在那裡,大都視若無睹,或瞄一下子,就快步而過。就這樣我就一直坐到中午十二時,選舉結果揭曉了:



 



  議長當選人吳烈智,得四十九票,其餘五票分散給四個國民黨議員;


  

  副議長當選邱創良,得四十四票,其餘十票分散給五個國民黨議員;


  黨外議員得零票。



 



  結果揭曉了,也宣告我一廂情願的努力失敗了。


  桃園縣議會正、副議長爭霸戰落幕,議員又一窩蜂步出會場,不少人神采飛揚,從我身旁大步踏出議會大門而過。也沒有半個記者來訪問我,也沒有人來問我的意見,我蹲在地上,收拾一下我的行李。結束了,我該回家了。我把標語牌丟在火車站的垃圾箱裡,搭著火車返回台北……。



 



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