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

《最後寵姬》:值得推薦的歷史小說

邱斐顯

《最後寵姬》是我最近所看著的冊內底,予我印象真深、非常感動的一本冊。作者是德國的歷史小說家--佩特.普朗格(Peter Prange)。

看著這本冊的時陣,我人佇圖書館,手頭已經借幾若本冊矣。我佇冊架仔看著這本冊。本來,我對宮廷內底的故事,完全無啥物興趣。坦白講,我對遐的寵妃、寵妾,為著爭取一个君王的寵倖,不擇手段去排斥別人的作法,非常袂欣賞。



但是我看著冊的封面:正手爿頂頭,一个女士用面紗遮去一部分的面容;冊中央囥的是冊名,下面一幅圖,看起來敢若土耳其伊斯坦堡的風景,博斯普魯斯海峽頂頭的景緻。我予這个封面吸引著,我的頭殼內,回想著二十幾年前(1989年)我去伊斯坦堡旅遊的記持。

彼當陣,台灣才拄開始有人去土耳其自助旅行轉來。怹真佮意彼擺的旅遊,因此開始公開招集朋友閣去一擺。我因為好奇就去報名參加。我頭一擺出國,選擇的國家和路線,就是上蓋少人去過的所在。


1989年,邱斐顯於土耳其Cappadocia


彼當陣,土耳其的國內外通訊攏無偌好,欲敲一通國際電話,需要去郵局排隊排真久,有當時閣無一定排會著。所以我干焦會當幾若工才敲一擺電話轉來台灣。彼一擺的旅遊,阮這个台灣自助旅行團的二十外人,攏總佇土耳其行踏半個月。雖然有種種的無方便,但是土耳其這个國家,有真濟特殊的地理景緻、文化古蹟、人文歷史、宗教信仰,確實予觀光客真深的印象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1989年,邱斐顯於土耳其某家住宿飯店。


 1989年,邱斐顯與飯店吧台的土耳其員工。


這本《最後寵姬》的原文是德文版,2007年出版。但是中文版,是到2012年才出版。我佩服這本中文冊的封面設計者,伊確實設計甲真讚,予我提起來了後,就毋甘放落去。

紲落去,我閣反著一頁,頂頭寫著序幕  希望之夜 一八九五,看著遮的字了後,我就閣較想欲借這本冊來看。我想欲知影,一八九五年,這个影響台灣真深的年代,對世界上別个所在或者是國家,敢有啥物特別的意義?

一八九五年,清朝佇甲午戰爭失敗了後,佮日本簽訂馬關條約,將台灣割送予日本,台灣開始接受日本殖民統治。無仝款政權的轉換,予台灣人民的生活衝擊非常大。我好奇的是,敢講這一年,別个國家嘛有類似的經驗?

原來,一八九五這一年,彼當時的鄂圖曼帝國(1923年以後才改稱做土耳其共和國)境內,嘛發生無仝款的種族之間互相屠殺的代誌。

《最後寵姬》的作者,德國的歷史小說家--佩特.普朗格(Peter Prange),伊佇這本冊的中文版序,寫講:我雖娶了土耳其女子為妻,卻是在當地觀光時才湊巧發現了後宮世界。當時我在伊斯坦堡參觀托卡比皇宮閨房,發現後宮的傳統延續到二十世紀。一九○九年,鄂圖曼帝國最後一位獨裁蘇丹王阿布杜勒哈密二世,被青年土耳其黨人拉下台並遭到放逐,帝王的後宮才遭廢棄。

這款的旅遊收穫,予普朗格全精神投入去研究這段鄂圖曼帝國歷史,而且運用小說的筆法,寫出小說內底的人物所有的愛、恨、情、仇,喜、怒、哀、樂,以及悲、歡、離、合的種種故事。人所講的「歷史小說」,就表示這部小說是以事實為根據,再加上作家家己欲創作的主角佇歷史當中的角色。

莫怪德國人稱呼普朗格是歷史小說天王。小說一開始,伊就描寫兩个互相敵對的民族(亞美尼亞人與庫德人)、無仝宗教信仰(基督教佮伊斯蘭教)的查某囡仔艾莉莎佮法德瑪是好朋友,怹共同面臨家庭、民族衝突,不得不手牽手行入蘇丹皇宮……,艾莉莎無興趣做寵妃,干焦數想宮外的自由,法德瑪(後來改名法蒂瑪)想空想縫,就是欲爭取鄂圖曼帝國(最後一位獨裁)蘇丹王,阿布杜勒哈密二世的寵倖。

艾莉莎有機會佇後宮內底學習外國語言,學會曉講德國語,伊後來愛著對德國來的醫生菲利斯。但是後宮之中嘛有一位太監納迪爾深深愛著艾莉莎,尾仔,甚至為著幫助艾莉莎,失去了家己的性命……法蒂瑪為蘇丹王生一个後生,但是叛變的軍官泰孚愛著法蒂瑪,他想盡辦法欲將法蒂瑪帶離後宮……

艾莉莎佮法蒂瑪怹這兩个查某囡仔,由1904年入宮,一直到1909年後宮解散,前後不過才五年的時間。等到一切情勢完全改變(帝國崩去矣,後宮被解散),怹雄雄得著自由,會當離開後宮的時陣,怹才知影皇宮外面的世界是比後宮內底閣較複雜、閣較危險,怹必須愛面臨閣較艱難的挑戰,才有法度生存下去。

蘇丹王阿布杜勒哈密二世_Sultan_Abdul_Hamid_II_of_the_Ottoman_Empire
(照片取自Wikipedia


1909年的伊爾迪茲宮_1200px-Yildiz_palace_1909(照片取自Wikipedia


其實,普朗格這部小說,描寫的毋干焦是這兩个女性的一生,伊描寫整個鄂圖曼帝國佇十九世紀尾、二十世紀初,所有的皇宮內底的各種身份地位的人、各種無同的種族、帝國的軍隊、要求改革的亞美尼亞反對運動鬥士、發動政變的土耳其青年、外國來的外交官、新舊政權交替的政治情勢、經濟變化……,對咱遮的毋捌這个鄂圖曼帝國(或者是土耳其共和國)歷史的人來講,這本小說是上好的教材。


托卡比皇宮_1024px-Topkapı_-_01(照片取自Wikipedia


普朗格最後講著:「本書譯成了十五種語言,現在台灣的讀者即將看見,更讓我高興不已。姑且不論各種外在差異——也許我在書中提及的歷史,也曾經發生在某一段華人歷史上。這就是作家想藉由故事所達到的:讓故事能在每個國家、每個文化裡,被當成發生在當地的事情那樣看待。

我相信,咱台灣人佇無仝款的政權轉移的時,一定有真濟使人感動甲流目屎的故事,遐的精彩的程度,應該嘛袂輸這本《最後寵姬》,但是欲親像有普朗格這種遐爾仔用心研究、用心寫作的歷史小說家,以及遐爾「利劍劍」的文筆,目前敢若猶真僫揣到。


附註:

佩特.普朗格(Peter Prange),一九五五年生,以研究文藝復興時期的情愛享樂主義論文,得到博士學位。

他描寫東西德的小說《琥珀護身符》(Das Bernstein Amulett)問世後蜚聲國際(由德國第一公共電視台ARD搬上大螢幕)。歷史小說《公主》(Die Principessa)、《女哲學家》(Die Philosophin)、《叛逆女人》(Die Rebellin)(合稱「創世者三部曲」),高踞《明鏡》周刊暢銷排行榜好幾個月,並翻譯成十多種語言。而《價值》(Werte)一書為描寫西方思想史傑出的重要規範,還被德國總理梅克爾用來作為她歐洲願景的依據。

他的作品已翻成有26種語言之多,暢銷全球兩百五十萬冊。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《最後寵姬》阮兜的小笑詼

文/邱斐顯


佇阮兜,定定有這種情景出現:一个中年媽媽(我),定定糊里糊塗將目鏡、手機仔凊彩亂囥,揣無ê時陣,就對查某囝咻:「我的目鏡佇佗位?你有看著我的目鏡無?」、「我的手機仔佇佗位?你有看著我的手機仔無?」

阮查某囝總是會安尼應我講:「妳又擱塊找目鏡/手機仔?」

前兩工,我咧揣一本對圖書館借轉來的冊,就家己踅踅唸:「《最後寵姬》佇佗位?」

阮查某囝聽著了後,應我一句:「共敲一下。」
我聽無她ê意思。「唅?你講啥?」

「你毋是講,最後手機佇佗位?逐擺你揣無手機仔的時陣,攏愛用這種方式(用厝內的普通電話,共敲一下,予伊霆一下),共手機仔揣出來。」

「毋過,我講ê《最後寵姬》是一本冊,我毋是講『最後手機佇佗位?』」
阮查某囝開始放聲大笑……

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

2016年12月9日 星期五

林山田:捍衛人權的刑法大師--閱讀李昌鈺 回想林山田(下)


林山田:捍衛人權的刑法大師
--閱讀李昌鈺  回想林山田(下)
文/邱斐顯 
 
 林山田主張廢除刑法100條。攝影邱萬興。


七、林山田畢生願望,台灣獨立

1992515日,立法院三讀通過「刑法100條」修正案(即反對黨要求的「廢除刑法100條」之意)。雖然此為是「修正」,而非真正「廢除」,但是對國民黨政府而言,不再有所謂的陰謀犯,也明定「強暴、脅迫」才是內亂的要件。

至此,台灣才真正邁入「言論自由」的年代。也正因此,終於迫使國民黨於修正案通過後不久,把上述所提的十位「主張台獨」的政治犯通通無罪開釋;原本其他獲交保,或特赦的政治犯身上所背負的「刑」與「罪」,至此全部消除。

1995年林山田教授開始宣揚台獨理念,1996年他更投入台灣建國運動。2004年退休後,林山田教授對於自己的刑法專書修訂,仍親力親為,毫不懈怠。2006年他擔任陳定南教育基金會創會董事長。2007年,他因胰臟癌,病逝宜蘭。

李昌鈺博士有他的太太宋妙娟在背後支持他,林山田教授也有一個全力支持他的愛妻--劉初枝教授。劉初枝教授,德國杜賓根大學法學博士,曾任輔大法律系教授,台北市政府公訓中心主任、考選部部長。

2015125日中午,由當年「刑法100條」的政治犯--鄒武鑑負責作東,江蓋世負責聯絡,舉辦「李鎮源百歲暨100行動聯盟24週年紀念」感恩餐會,邀請當年投入「100行動聯盟」的教授、助理群、社運人士,與被救援的政治犯共聚一堂,分享當年在街頭救援與在獄中抗爭的點點滴滴。

林山田教授的夫人劉初枝教授應邀出席這個餐會。她表示,她身為林山田的「家後」,在背後默默支持林山田,當年她負責接電話、還書等行政工作,「恐嚇電話都是我在接的,裝鬼來嚇人的也有」,當時雖然有些害怕,但人只要坐的正、站的穩就不怕,林山田也以此為傲,他認為「100行動聯盟」是第一個成功的社會運動。(引自民報記者林冠妙。)


八、背景貢獻,大不相同

1938年李昌鈺出生於江蘇,他一歲多時全家就搬到上海。1943年他父親擔心戰事愈演愈烈,就讓他母親帶著子女遷到台灣。19491月,他父親李浩民搭乘太平輪要到台灣來,卻不幸遭遇船難。李昌鈺的父親驟逝,家道中落,他因而選擇就讀不需繳交學費的警官學校,最後走上鑑識科學之路。

李昌鈺五歲時來到台灣,並且在台灣接受完整的教育,直到讀完警官學校才出國,不過李昌鈺跟許多1949年之後來台的中國人一樣,到了美國深造、工作多年,仍以「中國人」自居。他自以「華裔人士」,能躋身美國鑑識科學界為榮。

相形之下,林山田則是道道地地的台灣(台南)子弟,讀完警官學校後,出國深造回來,全心奉獻刑法教育,最後更以「台灣獨立」的目標,做為他終身的職志。


九、鑑識辦案,仍重表達

李昌鈺博士在書中陳述:他投身美國鑑識科學領域數十年,仍時常感受到一般白人對膚色、種族的歧視,所以他更要以自己的表達、溝通能力來讓他的鑑識成果受人肯定。

他參與案發現場的鑑識工作後,常常需要在法庭上作證,向陪審團解釋鑑識的過程與結果。有一次他在法庭上,對方律師想羞辱他,就故意問他:「李博士,您說您是從台灣來的?」李昌鈺博士回答:「是的!」對方律師:「難怪剛剛你說的英文,我聽不太懂!」他正等著看李昌鈺如何回應。李博士反問陪審團成員是否聽得懂他的話,陪審團成員與法官都點了頭。然後李博士對這位律師說:「……好像只有你聽不懂……這就是你的問題囉!」

可以想見,李昌鈺這樣的應答,需要多少的機智與勇氣。鑑識科學的研究,固然是一門自然科學,涉及諸多的生物化學或生物物理專業的理論,但是要讓鑑識科學的成果可以為整個社會服務,「表達與溝通能力」仍是極為重要的一環。李昌鈺博士在書中這麼說:「在案件的偵辦審理中,除了要能提供專業客觀的鑑識報告之外,出庭時的語言應變能力也相當重要。」


十、鑑識專家,回饋台灣

李昌鈺博士在書中自述:「大家對我這個從台灣來的小警察,成長於貧困的單親家庭,如何在美國完成博士學位,成為第一個華裔警政廳長和國際知名的鑑識專家,充滿了好奇,想知道我如何成為一個大家眼中的『成功人士』。」

讀完他這本自傳,我們都可以得到這些答案了。然而,讓我感動的是,李昌鈺博士一直有心「回饋台灣社會」。1993年,他就受當時的警政署長盧毓鈞請託,幫刑事警察局建立DNA實驗室。此後,李昌鈺博士不斷協助提昇台灣鑑識科學的水準。法務部調查局曾經先後於1994年與2005年舉辦「國際鑑識科學研討會」。

2005年在台灣舉辦的「國際鑑識科學研討會」,李昌鈺博士的號召之下,約有來自英、美、日、加、法……等50多個國家、超過200位的鑑識領域菁英,齊聚台灣,參與科技鑑識領域的專題研討,會中並發表了兩百多篇學術論文,包括英國首屈一指的FSS科學鑑識中心主席威瑞博士、美國秘勤局、FBI實驗室主任、日本警視廳科學家、韓國警察科學研究所等國家一流鑑識單位的重量級人物。他們都是應李昌鈺的大名,雖然自己國家與台灣沒有邦交,依然前來台灣參與盛會。這一場國際鑑識科學研討會,台灣也派出相關鑑識人員150人參與盛會。如果不是李昌鈺博士的奔走鼓吹,台灣的鑑識科學發展,很難如此備受國際矚目。

李昌鈺曾經為台灣的幾個重大案件做鑑識工作,包括他「無能為力」的陳文成命案與尹清楓命案(因為沒有現場、沒有照片,也沒有物證),以及1991年蘇建和等三人的死刑案,1996年的劉邦友命案、彭婉如命案,2004年「三一九槍擊案」……等等。

其中,纏訟21年的蘇建和、劉秉郎與莊林勳3人被控殺人案,台灣高等法院終於在2012831日做出再更三審宣判,根據李昌鈺的鑑定報告,以及命案現場、行兇用菜刀上均未採到3人毛髮或DNA,合議庭以沒有證據顯示3人涉案的情況下,做出「無罪定讞」的判決。 


 李昌鈺與江蓋世。


十一、政治犯議員拜會李昌鈺

我的丈夫江蓋世,曾任兩屆(1994~2002)台北市議員,尤其在第二任市議員任內擔任警政衛生委員會召集人。他本身曾經是遭逮捕入獄的政治犯,他對台灣政治案件,從美麗島事件以來,一直到戒嚴前後,受刑人遭到刑求逼供的情形,深惡痛絕,他尤其厭惡統治者利用警察做為鎮壓人民的工具,因此他極為支持鑑識科學的發展,並要求市政府應編列預算,提升鑑識科學的水準。因緣際會,當李昌鈺博士返台發表演講時,他得以有機會前去市警局拜會李昌鈺。

為了搜尋這些陳年往事,我借助Google的搜尋引擎。沒想到,網海一搜,竟然讓我找到了一筆資料。那是刊載於2000102日台北市議會公報第61卷第19期的「警政衛生部門質詢記錄」。 




江蓋世的發言記錄上提到:「……本席在911日親自到警察局聽李昌鈺博士的一場演講,聽完後非常的感動,原來警察辦案,不是光靠子彈拳頭,而是必須透過心理學、生物、彈道、化學、物理等等各種微物,才能找到蛛絲馬跡,如用一個細微的纖毛證明事實的真相……」

當我閱畢此書後,把書轉給蓋世閱讀。等蓋世也看完李昌鈺博士的這本傳記後,他對我說:「那時候李博士送我一把尺,我都不知道這把尺原來還有典故的。」

我女兒原本是最先借書的人,她終於在期中考結束之後,向她爸爸要回她借來的書。她直說:「真的有夠誇張的,我借來的書,竟然最後才輪得到我看。」不過,當我秀出了在網海搜尋到她爸爸陳年的質詢記錄時,她就不由得哈哈大笑了。

閱讀李昌鈺,回想林山田。
他們同是警察大學第一屆傑出校友。
李昌鈺,以鑑識專業,提倡科學辦案,享譽全球;
林山田,以刑法權威,獻身人權運動,影響台灣。
他們都是「台灣之光」。


(全文畢)


延伸閱讀:

本文同步刊載於民報
1、【專文】林山田:捍衛人權的刑法大師
--閱讀李昌鈺 回想林山田(下)


2、李昌鈺:來自台灣的鑑識神探--閱讀李昌鈺  回想林山田(上)


3、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2016年12月8日 星期四

李昌鈺:來自台灣的鑑識神探--閱讀李昌鈺 回想林山田(上)

李昌鈺:來自台灣的鑑識神探
--閱讀李昌鈺  回想林山田(上)
文/邱斐顯


一、前言

幾個月前的某一天,女兒放學回到家時,很興奮地對我說:
「媽媽,我從實驗室借回來一本書。」
「那麼好?實驗室有書可讓你借回來看?」
「是教授書架上的書。我問了學長姊,他們說,我可以拿回來讀。」
「是生科或生化的專門書籍嗎?」
「不是,是一本傳記,作者是李昌鈺博士。我對鑑識科學也有興趣。」


這回,換我很興奮了,原來她借回來的是《化不可能為可能--李昌鈺的鑑識人生》。
「妳是不是快要期中考了?書先借我看吧。」我提醒女兒,做學生的總是要把份內的事做好。

「哎,每次都這樣,我借回來的書,都是妳先讀。」女兒無奈地抱怨著。
「沒有每次啦。有好幾次,妳借回來的書,妳讀完了以後,才推薦我讀的啊。」
「妳先準備考試,我可以很快看完。再加上考試一週,我猜爸爸也有興趣讀這本書。」

「什麼?爸爸也要看這本書?為什麼你覺得他會有興趣讀這本書?」
「因為,你還很小的時候,李昌鈺博士自美返台,爸爸曾去跟他見面請益,而且和他合照過。」
「真的嗎?」女兒半信半疑。
於是,我在電腦檔案裡,找啊,找啊,終於讓我找到陳年照片……


二、年輕的報社總編輯

國際知名的鑑識專家李昌鈺博士,Dr. C. Henry Lee,投身鑑識科學四十年,專業著作已達數十本,研究論文也有數百篇。李昌鈺的這本著作《化不可能為可能--李昌鈺的鑑識人生》,於20149月出版。他書中提到:「我今年76歲,至今已經退休四次,但依然一天工作14個小時,每天的行程排得滿滿的,演講邀約更是排到好幾年之後。」

李昌鈺1965年赴美,迄今已逾五十年。我好奇的是,鎮日以鑑識科學研究為重心的李昌鈺博士,身處美國數十年,既忙於鑑識、忙於教學,也忙於提出研究論文與出版專書,有時又得出庭作證、應付媒體,甚至全球走透透,為世界各國的重大案件做鑑識,他究竟是如何保持他的中文書寫能力呢?

看了此書,我才知道,李昌鈺小時候就喜歡閱讀《三國演義》、《水滸傳》、《福爾摩斯》之類的小說。他就讀中央警官學校時,開始撰寫文章,並投稿到一些警察刊物。他說,「因豐厚稿費的激勵,我後來越寫越多,寫作幾乎成為我的興趣,後來我在美國經常發表學術文章,寫作能力就是從那時候培養出來的。」

我難以想像:李昌鈺博士名滿天下,長時間投身鑑識科學,而且演講邀約不斷,他真的能自己寫傳記?我不是質疑他的語文能力,而是他花了很多精神在鑑識科學的專業領域,怎麼還有時間寫作?原來,寫作就是他的興趣之一!

後來,李昌鈺結婚後,隨著華裔馬來西亞籍妻子宋妙娟回到沙勞越。宋妙娟曾在台灣就讀,而後在當地華人學校擔任教師;而原本在台灣擔任警察的李昌鈺,到了沙勞越完全改行,從地方報社記者當到總編輯,那年他才25歲。


三、為謀出路,赴美深造

李昌鈺博士自己在書中寫道,他是1957年考進中央警官學校的。該年中央警官學校經內政、教育兩部核准,正科教育增設四年制大學部。

然而李昌鈺說他自己1959年以第二名的成績,從中央警官學校畢業。「我們這一屆很特別,入學時,學校實際唸三年,號稱是四年級,相當於大專學位。為此,我們還必須接受許多測驗,可是最後學校並未授予我們大學學位,而是從下一屆才開始。」或許當時該校的學制尚未健全,但是李昌鈺博士筆下「四年制的大學,兩年就畢業」,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。

1965年,李昌鈺希望更進一步進修鑑識科學,他與妻子決定攜手離開馬來西亞,前往美國深造。他有著強烈的興趣與企圖心,1975年他獲紐約市立大學生物化學博士學位。

李昌鈺博士一路辛苦奮鬥,在鑑識領域開始享有名氣之後,包括美國與世界其他國家都稱他是鑑識專家。他曾經破了好幾個重大案件,美國媒體封他「犯罪現場之王(King of the Crime Scene)」、「現代福爾摩斯」。他為數以千計疑難雜症的案件,仔細推敲,蒐集資料,有時甚至在法庭上以證據與證詞關鍵破案。李昌鈺不僅成為全球鑑識權威,他也因此成了中央警官學校(後來改名為警察大學)的「警校之光」。

說來諷刺,若不是當年(一九六○年代)台灣的警察升遷制度不彰,讓李昌鈺離開家鄉而後美國深造,或許還不一定能造就出李昌鈺博士這樣世界級的鑑識專家。

李昌鈺在書中不只一次提到當時警界的問題。「畢業之後很多人選擇轉業。主要原因是當時想在警界生存不容易,人事制度也不夠健全,升遷沒有保障,而且從署長到局長都是由軍人擔任,對於警校出身的我們來說更是不利。……當年有個特殊的現象,許多警察都是由軍人轉任,警校出身的人反而沒有位子。所以一開始我們只能擔任實習員,後來改叫『臨時編制巡官』。」


四、前途無望,出國留學

看到李昌鈺博士這段文字,我的腦中突然浮現一段似曾相識的文字。去年(2015年)11月,我因為擔任《李鎮源院士百歲冥誕暨一百行動聯盟攝影輯》一書的執行編輯,曾仔細閱讀2008年國史館出版的口述歷史叢書《100行動聯盟與言論自由》。書中,林山田教授接受訪談時,也提到了類似的經驗。他自警校畢業後,覺得沒有前途,因而決定出國留學。




台灣刑法學權威林山田教授,是警察大學校史裡極為與眾不同的「警校之光」。林山田與李昌鈺同年(1957年)進入警校就讀,但是期別不同(李昌鈺是正科24期,林山田是正科26期)、科系也不同。李昌鈺就讀的科系,不得而知;林山田則是就讀行政警察學系。

1961年林山田畢業、服役後,開始當警察(在左營擔任巡官,屬臨時編制人員)。他在臨編任職兩年後,「始知無望成為編制內人員,覺得沒有前途,第三年起在工作之餘學德文,準備出國。」1966年,林山田辭去警職,前往瑞士進修。1967年轉赴西德進修,研究犯罪學,1972年獲西德杜賓根大學法學博士學位。

1972年林山田從德國返台,以國科會客座副教授身份返回母校中央警官學校任教。林山田認為一個警察,尤其是警官,就是一個法律執行者,必須具備民主法治思想。然而一九七○年代的戒嚴台灣,國民黨的軍警體制下,這根本是不可能改善得了的制度。


國史館出版《100行動聯盟與言論自由》,p.58~59


五、林山田主張,廢除刑法100

林山田教授2004年自台大法學院退休前,接受前國史館館長張炎憲教授的口述歷史訪談。當時林山田教授說道:「因為我一直鼓吹法治精神,又常持批判的態度,不為學校當局所容(甚至有傳聞稱我為「警界敗類」)……」1977年林山田收到警官學校「期滿不予續聘」的通知。(本文關於林山田教授的內容,參見國史館2008年出版的口述歷史叢書《100行動聯盟與言論自由》)

林山田隨後轉往輔大法律系任教,而後轉去政大法律系任教(1981年專任教授,1985年任研究所所長,1986年任系主任)。1990年他轉往台大,專任台大法律系及研究所教授。

1987715日台灣解除長達38年的戒嚴令,但是國民黨政府對台灣人民政治上的箝制(刑法100條)仍如影隨行。
--許曹德、蔡有全(主張台灣獨立)案,19871012日首度出庭,隨即遭到收押。
--鄭南榕(台灣新憲法草案)案,198947日拒絕被捕,自焚身亡。
--黃華(新國家運動)案:1990113日,黃華第四度遭國民黨逮捕入獄。
--獨台會案,199159日,「獨立台灣會(簡稱獨台會)」成員陳正然、廖偉程、王秀惠、林銀福分別遭到逮捕。



 一連串的逮捕行動,引起許多關心民主運動的教育界人士不滿,上街抗議。
圖/邱萬興。

--「台建案、獨盟案」,19918月到1992年初,因案入獄者多達九人:張燦鍙、王康陸、李應元、郭倍宏、陳婉真、林永生、許龍俊、鄒武鑑、江蓋世。

國民黨政府雖於1987715日解嚴了,但往後的四、五年內,仍陸陸續續以「刑法100條」的名義逮捕了17位「主張台灣獨立」的台灣人。一波波的逮捕行動,引起學界、法界、宗教界人士對國民黨政府強烈反感。林山田長期鑽研刑法、投身刑法教育、並出版諸多有關刑法專書,他甚至親自上戰場,與國民黨對決,要求「廢除刑法100條」。


六、刑法教授,街頭抗爭

19919月,林山田教授,與中研院院士暨前台大醫院院長的李鎮源教授,及台大經濟學系陳師孟教授、台大歷史系張忠棟教授、台大社會系瞿海源教授、台灣人權促進會陳永興醫師、中興大學廖宜恩教授、基督長老教會總幹事楊啟壽牧師、作家鍾肇政、律師陳傳岳、公投促進會蔡同榮等多人,籌組「100行動聯盟」,推動「廢除刑法100條」,積極參與「反閱兵.廢惡法」行動,要求國民黨政府廢除刑法100條,釋放政治犯。

1991年「100行動聯盟」上街頭抗爭,呼籲廢除刑法100條。圖/邱萬興。


為了這個目標,他們結合學生、民眾與少數反對黨的立委,一次又一次以「非暴力」方式抗爭。

林山田身為一個警察出身的刑法學教授,他非常清楚:台灣的街頭運動抗爭時,統治者總是要求「保安警察」出面鎮壓抗爭者。原本只有「保一」、「保二」,隨著抗爭次數的頻繁,國民黨政府編列的預算,就不斷擴編,甚至編到「保七」。每次遇有抗爭,這些保安警察總是早在抗爭活動之前的數個小時,就必須全副武裝,隨時待命。遇到漫長炎熱的夏季,這些保警早在抗爭活動前就已汗流浹背了,他們面對手無寸鐵的抗爭者時,往往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與包容。林山田認為,國民黨政府根本就是刻意製造警民對立,製造抗爭時雙方一觸即發的糾紛。

參與「100行動聯盟」的成員們,他們全程投入,從1991109日、10日展開「反閱兵.廢惡法」行動,之後,努力奔走了好幾個月,從在立院協商,到街頭抗爭,最後逼得國民黨政府不得不通過「刑法100條」修正案。

(未完,待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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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專文】李昌鈺:來自台灣的鑑識神探
閱讀李昌鈺 回想林山田(上)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